渡黑水溝 郁永河
浩蕩孤帆入杳冥,
碧空無際漾浮萍。
風飜駭浪千山白【風飜海浪千山白】,
水接遙天一線青【水接連天一線青】。
回首中原飛野馬,
揚舲萬里指晨星。
扶搖乍徙非難事,
莫訝莊生語不經。
那是一六九六年(清康熙35年)發生在中國福州的爆炸事件,這個事件促成了一部十七世紀末臺灣遊記——《裨海記遊》(又稱為《採磺日記》)——的產生:是一座火藥庫的爆炸,損失了硫磺五十餘萬斤。那時福州典守的一名幕客——郁永河——自告奮勇到臺灣採硫磺。一六九七年正月,郁永河從福州出發,經廈門、澎湖,到達臺灣府城,兩個多月後,往北,開始他在台灣十個月的採磺行程。《裨海記遊》便是記錄這十個月在台灣西部所見所聞的一本遊記,在這本書裡,我們可以看見平埔族的生活型態、臺灣的地理、臺灣的風俗,以及採硫磺的過程。
〈渡黑水溝〉是《裨海記遊》中的一首詩。
而「黑水溝」在哪裡呢?郁永河在《裨海記遊》中這麼描述它:
二十二日,平旦,渡黑水溝。臺灣海道,惟黑水溝最險。自北流南,不知源出何所。海水正碧,溝水獨黑如墨,勢又稍窳,故謂之溝。廣約百里,湍流迅駛,時覺腥穢襲人。又有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繞船游泳,舟師以楮鏹投之,屏息惴惴,懼或順流而南,不知所之耳。紅水溝不甚險,人頗泄視之。然二溝俱在大洋中,風濤鼓盪,而與綠水終古不淆,理亦難明。渡溝良久,聞鉦鼓作於舷間,舟師來告:「望見澎湖矣」。
這段文字中的「黑水溝」很多人認為是台灣海峽。但我認為它指的應該是台灣海峽中的一股海流。與郁永河生存年代相近的劉獻廷(1648~1695),在他所著的《廣洋雜記》中有這樣一段記載:「張岫民出其近作一卷,中有泛日本者(乘船前往日本的人)談海溝之異。序曰:去西岸東行(離開西岸往東走),帆過海溝(帆船經過海溝),程居其半(這段航程佔整個航程的一半),其水黝黑約三百里,奔流剽急,自北而南,海為之陷,有若溝然,故因其狀以名之。」而郁永河也說「勢又稍窳(ㄩˇ,低陷。),故謂之溝」可見郁永河所謂的「黑水溝」並不是台灣海峽這整個海域,而是這整個海域中的一股海流。另外可以強化此一論點的資料,還有郁永河這段文章的另外一段文字:「紅水溝不甚險,人頗泄視之(人們不太去在意它)。然二溝俱在大洋中,風濤鼓盪,而與綠水終古不淆」可見所謂的「黑水溝」並不是台灣海峽,而是台灣海峽中的一個海流。郁永河在這段文章裡說:「二十二日黎明時分,我渡黑水溝。在前往台灣的航道中,黑水溝最危險。它從北往南流,不知道它發源於何處。海水是青綠色的,只有黑水溝像墨一樣的黑,而且這段海的形勢稍微低陷,所以叫作溝。黑水溝寬約一百里,湍急奔流,有時候會聞到一股汙穢的魚腥味迎面襲來。而且有時候還可以看到紅黑相間的蛇及雙頭蛇在船邊游泳。船夫將冥紙投向海中,屏住氣息,惶恐不安,深怕一不小心船會順著海流往南走,不知道將漂往何處。紅水溝不怎麼危險,人們不太去在意它。然而這兩股海流都在大海中,風浪鼓動,卻始終不會和綠色的海水相混淆。這是什麼道理?很難明白。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渡過黑水溝。這時聽到船邊有人敲鑼打鼓,船夫前來報告:『看見澎湖了。』」
就在登上澎湖馬公前,郁永河寫下了這首詩。其中一些生難詞語注釋如下:
* 浩蕩:形容水勢洶湧壯闊。
* 杳冥:指極遠的地方。
* 漾:浮行。
* 飜:翻的或體字。
* 舲:有窗牖的小船。
* 扶搖:自下盤旋而上的暴風。《莊子‧逍遙遊》有這麼一段話:「鵬之徙於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,摶(ㄊㄨㄢˊ,鳥乘風上飛)扶搖而上者九萬里。」
郁永河要表達什麼呢?他說:
我乘著一艘帆船航行在水勢洶湧壯闊的海面上,將要到很遠的地方。碧藍的天空無邊無際,我就像浮萍一樣漂浮著。海風翻飛,掀起了像千座山般的白色大浪。遠方,海水與天空相連接處如一條青色的絲線。回首在中原時,我是騎著馬奔馳在遠野上的,而今天黎明時分,我卻搭著有窗的小船朝著晨星所在的方向航行。《莊子‧逍遙遊》中有一段話說:「鵬鳥往南方極遠的地方飛行,一路上,海水拍擊著牠,牠飛了三千里。鵬鳥又乘風往上飛,一下子飛了九萬里。」乘著風忽然飛了很遠很遠,並不是件難事,不要驚訝,不要說莊子所說的荒誕不經。
郁永河出發了,在黎明時分,朝著晨星啟航。他,體會了風吹帆船,船迅速前行的快感;他,目睹了海洋,一個中國古典文學中少見的水域。他搜尋記憶中的經典,想起《莊子》中的鵬飛,他終於相信風可以讓鵬鳥一下子飛了九萬里。而導引他走向這樣一個海洋經驗的,是臺灣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