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郁永河相遇系列.2 天險生成鹿耳門

臺灣竹枝詞十二首之一 郁永河

鐵板沙連到七鯤，
鯤鯓激浪海天昏，
任教巨舶難輕犯，
天險生成鹿耳門。

郁永河渡過黑水溝，在台灣海峽上乘風破浪後，終於來到了府城。十七世紀末的台南是什麼樣的風貌呢？在一六九七年，郁永河來到了鹿耳門，他看到的景觀是二十一世紀的我們難以想像的：鐵板沙！多不可思議的景觀！郁永河有這麼一段自註說：

安平城旁，自一鯤身至七鯤身皆沙崗也。鐵板沙性重，得水則堅如石，舟泊沙上，風浪掀擲，舟底立碎矣。牛車千百，日行水中，增無軌跡，其堅可知。

郁永河是說：安平城的旁邊，從一鯤身到七鯤身都是沙丘。這裡的沙是鐵板沙，鐵板沙很重，遇到水就堅硬得像石頭一樣。船隻如果停泊在鐵板沙上，經過風浪掀起、拋擲，船底立刻就破碎。牛車千百輛，每天走在沙丘間的水中，都不曾看到牛車在遇水的鐵板沙上留下軌跡，鐵板沙的堅硬程度由此可知。

郁永河所提到的「鯤身」又是什麼呢？鯤是鯨魚，鯤身( 或作｢鯤鯓」)是指鯨魚隆起的背部。鯤身( 或作｢鯤鯓」)當作地名時，是指台江內海中的沙洲，總共有七個，它們與現在的地名對照如下：

一鯤身：今日台南市安平古聚落。
二鯤身：今億載金城。
三鯤身：今億載金城南邊對岸處。
四鯤身：今之下鯤身。
五鯤身：今之台南市喜樹。
六鯤身：今之台南市灣裡。
七鯤身：今高雄縣茄萣鄉白沙崙一帶。

我們從郁永河的這首詩可以看到當時從高處俯瞰這七個沙洲，很像是鯨魚隆起的背部，而且這七個沙洲間有著洶湧的海浪激盪著，在陰天的時候，海天一片昏暗。這樣的地形，就是巨型的船隻也很難輕易靠近。就是這樣自然的地形生成鹿耳門這樣一個險要之地。

這是十七世紀末，清朝一名知識份子眼中的鹿耳門。

然而天險畢竟擋不了船堅砲利。一百七十七年後，也就是西元一八七四年，沈葆楨來了。他不再歌頌這天險，而是非常認真地寫了一份奏書，請求皇帝讓他在這一帶建立砲台，鞏固安平海防，抵禦外侮。於是二鯤身上一座西式砲台在一八七六年出現了。沈葆楨題字，他說這是「億載金城」；他說這是「萬流砥柱」。

鹿耳門，十八世紀的臺灣之內門。那個年代有人說：｢鹿耳門安則全臺與之俱安。｣而今鹿耳門溪緩緩地流向台灣海峽，昔日的天險如今是一格格魚塭毗連散布在天地間，間或有魚船停泊處。鐵板沙如今安在？一艘鐵皮船以極大的引擎聲響自溪口逆溪駛去。一個碣穩穩如巨型石敢當立在堤岸上，寫著「府城天險」、寫著「鹿耳門港」，在荒涼的溪口訴說滄海桑田。


你怎麼找到這古老而偏僻的遺址呢？從鹿耳門天后宮前的那條小路往廟的右方直走，然後在看到溪時，左轉直走。或者在鹿耳門往安平的大馬路上，你會看到一個簡陋的手寫小看板，上頭有紅色的｢鎮門宮｣三字及箭頭，不要懷疑，那個狹窄的魚塭間走道，就是路徑之一。一樣，看到溪的時候，左轉。一路上，若你膽小如我，勢必會在鹿耳門溪與魚塭的夾逼間，產生極大的恐懼感。當你看到一座仿明式歇山形的廟宇時，你便已到達目的地。它供奉國姓爺鄭成功，以及他的日籍母親。門神，是光著腳的荷蘭武將，其中一個像梵谷。



天險哪抵得過一個間諜的通風報信？天險哪抵得上談判桌上最後那一個簽上的名和沉沉蓋上的章？荷蘭走了，鄭成功輸了，清朝徹徹底底告別臺灣，而日本來了也又走了。沒人再去理天險。溪口外的台灣海峽有美國艦隊航行過，那是一九九六年，選舉正熱，導彈演習也正熱。

當我要離開這遺址時，我赫然看見鄭成功躺在樹叢下。我端詳著他。他手中握有印信，頭上帶著官帽，身著官服。而滿地淨是荒涼。